——“我一定会开车亲自来请你吃饭。”
——“我等你。”
离上次演习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月，袁朗忙归忙，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那个“请吃饭、舍命酒”的承诺。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高城在那次演习中相当宽宏大量，甚至可以说是明目张胆的放水确实让他们那趟任务难度降低了不少。更何况……对于高城，袁朗的感情不只是“欠他人情”那么简单。
袁朗有个不知是好是坏的习惯，他喜欢捉摸人的心理，对人下定义，他享受这种看透人心的感觉。每遇到一个人，他都会下意识地去观察他的行为举止，以此来掌握应对这个人的模式与策略，这让他胸有成竹，有种别样的安全感和成就感。这个习惯也让他在生活中，甚至在战场上，都占尽优势，无往不利。
也许是见的人多了，对人心的掌控使他在与人相处中格外游刃有余。
他喜欢逗弄人。老实人，聪明人，暧昧的语气，刻意压低的声音，效果立竿见影。老实人面红耳赤，仓皇局促，聪明人恼怒反感，讥诮以对。每一种反应都让袁朗觉得有趣，对付每一种人他也都有惯用的招数与套路。
直到那天，他遇到了高城。
“报告连长！许三多他抓了个活的，还是个中校呢！”
“……越大越好，将军最好！”
阳光刺眼，那个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皱着眉头打量他。袁朗那个时候心情不算是特别好，刚刚那番对话他听在耳里，简直是明晃晃的讽刺。几百年没被人抓过了，还不是被自己人抓，就是被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士兵给俘虏了，这事传回老A估计都没人信，丢人丢大发了。虽说也有自己不愿陪着那个执拗的兵从峭壁上摔下来送命的因素在，但堂堂A大队队长被人俘虏这事还是令人不太爽快，更遑论还被人这么轻视评价。听着动静是那个人站在了自己面前，袁朗面色不善，但还是开始扔掉手套，脱下自己的马甲，准备翻白牌认输。
“哎，不用不用，衣服不用脱。”那人出声阻止，袁朗抬头看他一眼，目光带了一点挑衅。那个人倒没受激，只是道：“您没阵亡，你只是俘虏。”他语气不算差，甚至还带着一丝客气。
袁朗这才抬眼仔细打量了他一会，没有轻视，没有狂妄与恶意，那人就这么坦坦荡荡地迎上他的目光。
袁朗笑了，“我有点儿冤。”他的语气轻松明快了不少，脸上带着惯以为常的神秘笑意。
那人还是直直看着他，保持着并不熟练的礼节性微笑，“每个在战场上挂了的人都说自己冤。”
袁朗这时已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知怎么，刚刚被俘虏的不爽心情已经烟消云散了，此时的他注意力和心思已经完全被转移。“钢七连的连长……”他拖长了声音。
“高城。”那人摘下头盔，答道。
“还有一个小时对抗赛就要结束了，我和你的连队打战损比高达一比九，我们输了。”
高城顿了一下，笑了：“您这不是寒碜我们吗？你拿一个换我们九个，你还叫输啊？”
他猜对了。这话确实是有点故意的成分，袁朗本可以不说的。但是一方面，他带着一点小小的“报复”心思，为了刚刚那句“越大越好，将军最好”，另一方面，他已经敏锐地感受到眼前这位年轻的敌军指挥官其实内心并不待见他，但却一直保持着一份疏离的，礼节性的客气，这让他有些微妙的不爽，恶劣地想看他暴露出心里的真实态度。
不过是短短几瞬，没人知道袁朗的心里已经转过了这许多念头。
他盯着高城，分外诚恳地说：“本来想的是一个换二十五个——最好零伤亡。”刻意补上后面一句，他知道自己这副语气有多欠揍。
对面的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了一下，随即轻吸了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努力将目光转向别的地方，似乎想说服自己直接当这句话是空气，但他的目光瞥到自己手下，那个捕获袁朗的士兵，他的手指在与袁朗的搏斗中已经遍布血痕。高城盯着那双血迹斑斑的手看了好半晌，抿着嘴回头对着袁朗，道：“我想知道你的来路。”
差一点点。
袁朗在心里暗叹可惜。
“我叫袁朗。”他漫不经心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来路。”高城重复一遍。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吧。”袁朗语气轻松地笑道。
“一个小时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
袁朗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语气，连警告都仿佛是对着个小孩儿说的，带着儿戏的笑意，“违规了啊。”
高城板着脸，但始终没有冲他发火。他只是直视着袁朗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认真地对他说：“很多人被踢出了这场演习，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参加了。”
袁朗看着他，年轻的连长那双在阳光下显映成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刻意隐藏起来的情绪。
那种情绪，似乎可以称之为难过和痛惜。
不知道是为了谁，也许……正是为了再也没有机会参加演习的“某些人”。
袁朗生平第一次有些烦自己的敏锐直觉了，因着这份敏锐，此时的发现让他不知怎么，觉得有点心软了。
对自己的敌人心软，战场大忌啊……
他在心里嘲了自己一句，从地上站起来，目光看向高城。对方也坦然不示弱地迎上他的视线，琥珀色的眼眸亮得吓人。
袁朗心里又叹了一口气，凑近他耳边——
“——老A。”
他刻意压低声音，温热的呼吸喷在高城的耳畔。
对方却面不改色，只是沉默了许久，然后淡淡道：“谢谢。”
随即转身就走。
这就走了？
没有意料中的震惊，意外，探究，甚至推崇……只有一句风轻云淡的“谢谢”。
不得不说，袁中校心里非常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不甘。
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一点不甘，接下来袁朗的态度可谓是放肆而挑衅了，他当着高城连队所有人的面，向许三多——那个俘虏他的士兵，抛出橄榄枝，意图招揽。
可惜被拒绝了。
看着周围那些士兵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难看，又在听到许三多的回答后松懈下来，随即充满 自豪与“合该如此”的得意。
袁朗觉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不愧是那个人带出来的兵……都跟他一样骄傲。他想。
当然，他们也都有骄傲的资本。
高城过来了，带着任务结束后的松懈与疲惫，他的出现立刻吸引了袁朗的注意力，中校嘴角噙着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缓缓踱步到他面前。
“有烟么？”他找了个话题，一个在军营里最方便搭讪的话题，还带着几分莫名的亲近。
高城掏出一根烟，递给他。
袁朗将烟夹在指间，突然又意识到什么，有烟没火。
“给个火。”
对面的年轻军官看着他，无辜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相信。
面对这样的“刻意针对”，袁朗却莫名觉得有些愉悦，这样的反应比刚刚僵硬的彬彬有礼顺眼多了。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一阵马达轰鸣声响起，有辆熟悉的车开了过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向那辆车投去。
“接你的车啊？”高城说。
袁朗看他一眼，没回话。他真感觉这车来得有点太早了。
齐桓从驾驶座上下来，干脆利落地敬礼，“报告！队长，高连长！”
高城礼貌地回礼。
袁朗又看他一眼，才把视线转向自己的副手。
“我们可以走了。”
“几点出发？”
“八点十五。”
听完齐桓的回答，袁朗沉吟一下，冷不丁问道：“车上还有液体手雷吗？”
液体手雷是军中通用术语，即是啤酒。
“还有四箱。”齐桓答。
袁朗偏头，示意他拿下来。
一向办事利落的副手都怔了一下，“全拿啊？”
袁朗看他。
齐桓的目光在高城和袁朗之间游走一圈，随即大声道：“是！”
等到四箱啤酒都被搬下来后，袁朗才重新看向高城，此时的他，脸上微微收敛了玩味的神色，像模像样地道：“高连长，我先告辞了。这是给七连的兄弟们的一点意思。……有机会我们再见。”
高城背着手，礼节性地点头，“再见。”
袁朗转身离开。他当然知道，以后他们还会有很多机会再见的。
“欸——”身后的人突然又叫住他。
袁朗回过头，就见烈烈艳阳下，那人顶着太阳背着手，静默了半晌，才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老A的水准是比老步高啊。”
那是一种故作释然，明明不甘又不得不认输的姿态。
如同在一簇小火苗上浇了汽油，袁朗刚刚就生起的愉悦心情腾地达到了巅峰。
“要不很多人都想来老A呢！”
他露出一个嚣张又得意，暧昧至极的欠揍笑容，将手里那支刚刚高城给他的，没有点着的烟夹着放进嘴里咬着，目光在高城身上缠绕打了好几个圈，然后转身上车了。
“队长，咱们就剩四箱液体手雷，你一下子全送出去了。”车上，齐桓半疑惑半抱怨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从来只有他们A人，从别人手里骗东西，这么大方地把仅剩的口粮给敌军可是头一次。队长什么时候跟那个高连长那么熟了？
袁朗坐在旁边的座位，嘴里咬着那根没点着的烟，脸上还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好像在回味着什么。
齐桓觉得自家队长真是魔怔了，莫不是第一次被普通士兵俘虏，受刺激太大了？
“队长，你和那个高连长……”
“——高连长。”袁朗终于有了反应，他接过话，反问道：“你觉得高连长这个人怎么样？”
齐桓心想我特么才见他几秒啊我哪知道他这个人怎么样。他努力想了想关于高连长的信息，“高连长就是那个钢七连的连长嘛，听说过他们连队，名气挺大的，不过不是快要解散了嘛。”
袁朗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住，是啊，“那个”七连，即将面临的命运，在上面一圈消息网里已经不是秘密。
他想起那一群骄傲又团结的兵，想起高城对受伤士兵的心疼，对不能再参加演习的人的痛惜，这个人有多在乎他的七连，已经清清楚楚地刻在了举手投足里，他知道七连要解散的事吗？如果还不知道，当那一天来临时，他……
袁朗闭上眼睛，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不敢想。
脑子里唯一的影像，就是那双带着隐藏起来痛楚的琥珀色眼眸，那份痛楚神色逐渐加倍，愈发清晰，最终将那个人眼里勃勃的生机彻底掩盖。
“给个火。”
他低沉地道。
齐桓没听清，“什么？”
“给个火，我抽根烟。”他声音很轻，情绪莫辨。
齐桓看了他一眼，将打火机丢过去，眼中还有残留的疑惑。
袁朗点了烟，深吸一口，呼出的烟雾仿佛要将脑中那副景象驱散。
无论如何……期待下次相见，高城。
TBC
迟到十年的入坑……刚刚补完士兵突击被袁高萌哭。许多好文珠玉在前，我这种渣文笔可能也写不出啥新意了，但还是想试着写写自己心目中的他俩。
补电视剧剧本的时候发现很多不知道的细节。比如最后一次演习前袁朗曾经主动打过电话给高城的，还跟他说如果演习时碰上了希望他能帮个小忙。我觉得队长主动求人帮忙应该挺少见的吧，哈哈。
还有初见时队长送了四箱啤酒，高城还特地叫人送回四箱苹果。
还有最大的发现大概就是高城对袁朗的态度吧，他那么脾气冲的一个人，对着袁朗却一口一个“您”，礼貌客气十足，但又是那种能被人看出不是真心的客气，小说里有一段：
【袁朗笑了笑，迎向正走过来的高城和他握手，从这会起许三多对他像再不存在一样。
高城：“我们晚上聚餐。”
袁朗：“我们不聚。”
高城彬彬有礼但并不热情：“要来吗？”】
“彬彬有礼但并不热情”很好地体现了高城对袁朗的态度，我想敏锐如队长，肯定能够察觉到，也会对他这样的态度感兴趣，进而产生好奇，好奇这个人真实的性格和情绪是怎么样的，紧接着又想看到更多更多，这就是我写这篇文的目的了。
希望不会坑……
